從蜀滇秘境到茶滿華夏
如果說駐足云南一帶的濮人部族自鎖于群山原始山林間,巴蜀之地的先民也沒好到哪去。唐代詩人李白揮筆豪暢,一句“蠶叢及魚鳧,開國何茫然。而來四萬八千歲,不與秦塞通人煙?!钡莱隽耸竦离y,難于上青天的遺世獨立?;蛟S是物極必反,中國西南,一蜀一滇,兩個本因地理環(huán)境險峻僻遠,難以與外界取得聯(lián)系的地方,卻聯(lián)手給了中國乃至世界一個驚喜。
文獻古籍洋洋灑灑萬言,文物不語靜陳千年,卻比前者更具生命力和對時間的穿透力。三星堆出土的青銅玉器等文物間昭示了古蜀國兩千年的璀璨文明,暗示著中華民族文明發(fā)源的多元一體化。而在三星堆出土的象牙,更讓人相信,哪怕蜀道難于上青天,古蜀先民們?nèi)钥朔f難,拿青銅、絲綢,去換來自古滇一帶等南方濕熱地帶的象牙、海貝。此外,還有在四川和云南出土的古代器物中,蜀文化大石崇拜與滇西大石墓遙相呼應。巴蜀與西南族群,早就古道相通。
濮、巴、蜀三個長江中上游的族群,彼此交往淵源深厚?,F(xiàn)代文明以前,一條古道的形成需要何等漫長的歲月蹉跎,民族遷徙、民間往來的羊腸小道在源源不斷的步履馬蹄中保持著生命力,隨著歲歲年年的翻山越嶺,才逐漸延展為商道、官道,承載起越來越多的貿(mào)易往來與文明互通。靈關道、五尺道、博南道、蜀身毒道等一段段自蜀經(jīng)滇的古道構(gòu)筑了古老的南方絲綢之路,成為了連接古蜀、古滇和印度、阿富汗等西亞南亞的脈絡。著名社會科學家方國瑜先生從戰(zhàn)國楚墓出土的“料珠兩件”中推斷,此類物品應是從蜀身毒道由印度傳來,可見古道在遠古時代就已存在。
古蜀先民在與云南民族交融過程中,自然而然地接受飲茶習俗。從《華陽國志·巴志》的“周武王伐紂,實得巴蜀之師……魚鹽銅鐵,丹漆茶蜜……皆納貢之?!钡挠涊d可看出,早在商周之交,巴蜀這片沃土不僅只是絲綢中心,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了茶?!芭氩璞M具”“武陽買茶”及“南安、武陽均出名茶”等典故,提示西漢時期成都平原已有飲茶習俗和茶市。
飲茶之風逐漸盛行,茶量不敷,云南族群對野生茶樹的粗放管理稍顯遜色,其原始的茶文化與巴蜀先進的農(nóng)耕文化開始融合,巴蜀地區(qū)和古道沿線開始有了最早的茶樹栽培。栽培過程中,茶樹隨著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的變化和人為選擇產(chǎn)生變異,形成了現(xiàn)代大量種植的大葉茶和小葉茶。
隨著先秦兩漢一統(tǒng)的步伐,茶葉隨巴蜀與周圍地區(qū)日益密切的交流而向長江中下游遠播。魏晉南北朝時期,佛教興盛,茶樹苗由佛門神僧達摩的眉毛幻化而來的說法,更是加快了僧俗大眾接受茶葉的腳步。
唐宋繁盛,茶滿華夏,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、民生里都有了茶的影子。以唐朝陸羽所著《茶經(jīng)》為代表的與茶相關的文獻記載不斷涌現(xiàn)。統(tǒng)治者為充盈國庫,開始征收茶稅。大唐盛世包容的大國氣質(zhì),讓中國茶也出現(xiàn)在了唐朝與吐谷渾、吐蕃、回紇、突厥等西域民族開展的茶馬互市上,甚至吸引著一批批阿拉伯商人。逮乎宋朝,舉國喝茶之風盛行,其銷量也越來越大,到12世紀,全國三分之一的州縣開始種茶?!吧w人家每日不可缺者,柴米油鹽醬醋茶?!边@是南宋末年吳自牧所記載的都城臨安普通人家的生活現(xiàn)狀。茶更成為了文人雅士的伴侶,被賦予更多人文情懷的寄托,或帶著歸隱的氣息,或附有市井的溫度,是“商人重利輕別離,前月浮梁買茶去”,也是“矮紙斜行閑作草,晴窗細乳戲分茶”。
環(huán)游世界兩千年 回到最初的起點
最好的生活,在路上。論環(huán)游世界,中國茶是專業(yè)的,它的世界之旅已經(jīng)有兩千多年的歷史,如今還在繼續(xù)。南北朝時,茶就開始陸續(xù)輸出到東南亞鄰國等地區(qū),隨著佛教的傳播興盛,分別在南北朝時期、唐朝沿“海上茶路”傳入高麗國(今朝鮮和韓國)和日本。
大航海時代的到來縮小了世界的版圖,工業(yè)革命加速了時間的進程。十五世紀初,葡萄牙商船到中國通商交易,茶葉對西方的貿(mào)易開始出現(xiàn)。1610年左右,荷蘭人將茶葉帶到西歐,后在中歐、東歐傳播開來,并于十七世紀傳至美洲。在橫跨明清兩代的漫長歲月里,藏蒙磚茶、俄羅斯大篷車茶葉貿(mào)易、中俄萬里茶路、替代伊斯蘭世界的咖啡、成為風靡歐洲的飲料……是中國茶世界旅行日記的主要詞條。到如今,全球有20多億人在飲茶,160多個國家和地區(qū)擁有多元的飲茶文化風俗,50多個國家購買中國茶并引進茶樹,有茶園面積約250萬公頃。
“茶葉可以增強體力、提神醒腦,防止膽結(jié)石、頭痛、炎癥、胃滯……”神奇的東方樹葉自17世紀中期傳入英國后,這個嗜茶的國度全民變身“茶奴”。有人戲稱:“除了地震和恐怖襲擊,恐怕很難再有什么事情可以讓英國人放下手中的茶杯了?!痹诓枞~面前,最不能低估的一件事大概就是“茶奴”們的野心,十九世紀的中英外交是一場悲劇,悲劇下裹挾著貿(mào)易不公、往來失和,讓中國的茶葉和英國的罌粟一舉成為了改變世界的植物。盜途漫漫,這一次,中國的茶葉種子以略顯卑微的方式走向世界:1851年,受皇家東印度公司所托的植物獵人福瓊,帶著三年來偷學中國各茶區(qū)的茶葉筆記、12000株茶樹以及中國的茶工抵達了加爾各答。僅三十余年后,英國從印度進口的茶葉數(shù)量第一次超過了從中國進口的茶葉數(shù)量。
新中國成立后不久,應非洲國家的要求,我國多次派出茶葉專家去西非的幾內(nèi)亞、馬里,西北非的摩洛哥等國家指導種茶,非洲也開始有了真正的茶葉栽培。
今天,如果要從茶葉漫長的傳播歷史中提取幾個關鍵詞,至少可以是健康、文化和經(jīng)濟。當茶樹最早被濮人發(fā)現(xiàn)并種植后,茶是藥與食,有先祖的魂魄,藏著對自然的崇拜;當茶從中國西南傳入中原地帶,茶是不同政權相互制衡的貿(mào)易手段,載得住厚重的中國文化,經(jīng)得起文人雅士的歌賦寄托;當茶遠播到世界各地,茶是可塑性極強的健康飲品,是資本市場的“寵兒作物”。古今中外,我們怎樣對待茶,就是怎樣定義生活,當下,厚重的歷史已將中國茶托舉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,而底蘊,逐漸成為關于中國茶最有靈魂的關鍵詞。
當行駛在西伯利亞鐵路的列車長飲下一杯摻入牛奶的紅茶時,布朗族亦在火塘邊暢飲著千年傳承的烤茶;當談天說地的英倫風情在一杯杯下午茶中掠過光影,崇尚謙虛禮讓的德昂族仍保留著“禮茶”“水茶”的傳統(tǒng);當伊斯坦布爾大街小巷的老者起爐煮茶時,基諾山上的涼拌茶也散發(fā)出了“遠方森林的味道”……環(huán)游世界兩千年的茶,似乎正在回歸最初的起點,這片來自云南的綠葉,載風情萬物,承古今中外,是云南對世界的美好呈現(xiàn)。
本文節(jié)選自
《走出瀾滄江 環(huán)游世界兩千年》
作者:葩佛
原文刊載《普洱》雜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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